更新时间:2007-08-07

市川昆物语:岩井俊二·《市川昆物语》：梦十夜数九章

前言

在正式写下《市川昆物语》的第一个字之前，反复问着自己：现在的岩井俊二于自己意味着什么，最早购买的盒装VCD后来送人的《情书》？大一午后拉上窗帘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3年前期待关注并且洋洒千字的《花与爱丽丝》？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篇《市川昆物语》的重点必将不是岩井俊二。就好比新藤兼人在1975年追忆故人的《沟口健二：导演的一生》，文德斯在《寻找小津》里献上1985年的当代东京画，阿萨亚斯在1997年《侯孝贤画像》里关注3H和他的朋友们。记录的对象不以导演本人意志为转移，自然而然所要表现的真实人物成为故事核心。所以，《市川昆物语》关注的是精力不减的老人——市川昆，而不是作为“映画导演”的岩井俊二，以及他一贯的作品表现手法。

黑色7月之后，盘点在世的老年导演，其中来自日本方面，最为稳健的，第一个是95岁的新藤兼人，之后就是92岁高龄的市川昆，接下去才是铃木清顺、大岛渚。

市川昆

面对选择《市川昆物语》的人们，总是希望能带多点对于老人的敬意，而不是贪迷岩井俊二的纯爱物语和青春迷恋，即便他们知道在这部纪录片中找不到多少残留影子，但却会直接跳过不计。

在此处强调人与人的情感，就像岩井俊二会出席杨德昌的葬礼追悼会，私交或影响，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死后依然孤独，却被大众消费的杨德昌，还有熟悉名字会到场缅怀他的一生成就。有些情感交集是自然而然的，甚至想着岩井哪天会拍下杨德昌纪录片不，即便斯人已逝。选择去做本身已是心意难得，自是不要太在意之后的评价。怀疑岩井俊二贴金的则好好想想，有几个导演是真用致敬名号拍纪录片混吃骗喝的，至于么。用纪录片向前辈致敬，岩井俊二和《市川昆物语》无可厚非。

爱屋及乌，何等之难。只是，市川昆影迷在中国必然不会多到哪去，要知道前面至少有五座大山（黑泽、小津、沟口、成濑、大岛），而拥有稳定高产的市川昆，状态却起伏不平，显得水准不一。

无论如何，总是跻身日本《电影旬报》几次十佳导演评选的市川昆，在本土或异国都不得不面对“中间档次”的排位。面对其他导演都有一部或多部响当当的代表大作，该问题一旦市川昆联系到一块时，那要么推《细雪》？要么是《键》？或者《犬神家族》（从纪录片中所占份量比重，岩井无疑是推崇《犬神家族》）。

一定要说对市川昆作品有情感，看十部以上太苛刻了，那至少五部总要。比如大众点的《细雪》、《犬神家族》，或者标准公司（CC）出品的《缅甸竖琴》和《野火》，再加上《键》、《古都》以及《炎上》。事实上，这正是自己拥有的市川昆作品认知，算不得绝对忠实，绝不敢大肆声张。然而有些奇妙的情感触动就是来得那般简单，比如这部纪录片里有比岩井作品好上千百的纯爱故事。市川昆与市川由美子，二人的相遇初识，和田夏十的名字来历，细雪飞洒的人生结尾，完全不需打上依据真实故事改编，也不会有故意赚人眼泪之嫌。

纪录片

批评《市川昆物语》形式至上、徒具外壳，指责它毫无突破缺乏创新都是合理应该的，岩井“偷工减料”到用大量图片和琐碎文字来串起老人一生，惟有剩些熟悉的轻缓钢琴配乐——甚至他不像纪录片，但它确实是一部纪录片。不过在了解之前岩井作品的风格基础上，似乎也不难理解他的思路情绪：《莉莉周》中黑幕的文字和字幕，《花与爱丽丝》短片集的小标题，都是有迹可寻。《市川昆物语》更多程度上，依然是种剧情片外的“情感流”延续罢了。

人们想象的纪录片拍摄，应该包括请出一堆和市川昆有关的演员、制片人（譬如仲代达矢、岸惠子），大谈如何受益于老导演，或者重寻当年走过的轨迹，大量访谈讲述灵感涌动。但，应该这样吗？如此自拔高度，寻求丰功伟绩，想必自谦老人也看不过去（毕竟几座大山不是唬出来的），反不如拍成一个年轻电影人感动于前辈不老的常青，并为此记录下所感所悟，传达予世人。

不采取传统手法拍摄纪录片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比方说赶时间和新版《犬神家族》在2006年12月同时面世，一手素材依然不够丰富；比方说市川昆一生电影实在太多，跨越几十年，难以面面俱到。那，采取现在所见的拍摄方式未必就不是一项好的选择，至少窥得见市川昆的一容半貌而不落俗套。对于想通过纪录片了解市川昆，作为电影作品入门的纪录片，它是令人满意的；作为通过本片、想发现岩井俊二的独特视角，那《市川昆物语》还是勉强了些。

岩井俊二

作为一个影迷，如果有人问我，“我看得最多的是谁的片子”，我会肯定的回答是，市川昆。——三岛由纪夫

初见片头这一段话，惶急不堪地跳出心底抗议：不是吧，岩井俊二沦落至于用此等身心感受来唱赞歌，难道不该是铃木清顺或其他人。后见蹦出文豪三岛由纪夫的名字才舒了一口气。这，终只是一刹那的混乱猜想。它隐藏的信息有二：一是市川昆确有其应得的地位，二是他作品必然会有很多。

岩井直接采用了不少老人的残句断章，用以表现拿捏市川性格，淡然平静，些许幽默，合适与否就是萝卜白菜的问题。至于为何不是复述心路旅程，那就是整体取向问题了。近似图文结合的短篇散文，又像不着纸面二人对话，还有些声音与文字的交汇。表面上岩井俊二采取的是化整为零，按编年体大小事余，畸零琐碎组成近似履历的人物印象。但实际上，他又将市川昆模糊化，以五收之，以四去之，不拘小处。比方在介绍作品中见得一眉半目，即纷纷跳过，“不知疲倦地匆匆赶路”。在求全的基础上，重点介绍了诸如《炎上》、《十个黑女人》、《犬神家族》、《细雪》等影片。

另外，请不要认为《犬神家族》黑幕白字出片头是岩井风格，因为，市川昆新旧版《犬神家族》的开始，打字、音乐，纪录片都是照搬不换，一模一样。反之，又有人会抱怨岩井避重就虚，光用两次出字幕就耗去好几分钟时间，而《市川昆物语》全片才82分钟。在结尾，岩井俊二采用了相同的出字幕方式，一样方正圆整的汉字，朴实无华。

市川昆物语

对胶片有独特情感的岩井，营造了放映机不停转动的咔咔声音。在一秒钟内，斑驳痕迹与圈叉记号之外，放上“Filmful Life，市川昆物语，第一章，幼年期”，一闪而过，每个画面大约占据两格胶片。毫不意外，它正是岩井采取的编年体、分阶段小标题讲述方式，直至结尾。

市川昆的幼儿期以私人照片为主，辅以情景再现。从做有声动画开始，市川昆走上电影道路，自然缺少不了动画片段，这也是市川昆为人所不熟悉的早期经历，珍贵性不言而喻。

当J.O.摄影厂与P.C.L等合并重组为东宝公司时，稍有背景常识的人该知道黑泽明很快会出现在叙述当中，二人同在东宝公司，一直到后来的“四骑士”。果然黑泽明在自传中遇到的困惑，在同时代市川昆身上，一样无可逃避。相比于随军入伍的小津安二郎、小林正树等人，冥冥中，市川昆还是跟黑泽明一样幸运的，至少，有电影事业等着他们去奉献青春。之后东宝新东宝之争，纪录片甩出了一些人山人海的照片，用以加深着之前黑泽明自传中的描述印象，还有史料上的孰是孰非。

在市川昆的首部剧情长片《花开》中，可见到清纯可人的高峰秀子，她和上原谦的对手戏。再之后还有丰满逼人的熟透女京町子，以及高贵典雅的气质女岸惠子、念白独特嗓音迷人的仲代达矢。相信许多人会惊讶于市川昆居然有那么那么多作品，一一被摘取片头用来展示，同时感叹电影天地实在辽阔，穷尽一生的付出更是难能可贵。

和田夏十

市川昆结婚后开始与妻子和田夏十合作（不如说和田夏十是他们联合创作的体现更为恰当），和田夏十只为市川昆编剧，永远属于他一人。1950年到1965年，一般被称作市川昆的“和田夏十时代”，他最著名的一些作品均创作于这一时期。而从1956年到1965年，市川昆几乎每年都有作品入选“风向标”《电影旬报》年度电影十佳，这一阶段也是他逐渐扬名的过程，他大量改变文学著作，变换不同的表现方法。这其中包括夏目漱石、大冈升平、三岛由纪夫、谷崎润一郎直至横沟正史、川端康成。

1956年 5.《缅甸竖琴》
1956年无
1958年 4.《炎上》
1959年 2.《野火》、9.《键》
1960年 1.《弟弟》
1961年 10.《十个黑女人》
1962年 1.《我两岁》、4.《破戒》
1963年 4.《独渡太平洋》
1964年无
1965年 2.《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

也是在这一阶段，市川昆渐渐得到西方领域、世界范围内的认可，只是要讲深远的认可程度自然不比黑泽明，其便单列出戛纳数据，又稍逊于小林正树。但他还是在三大电影节上全面开花，倒属难得，这一阶段的代表作正是《键》、《野火》、《缅甸竖琴》。

到1965年的分水岭，对市川个人而言，恰逢和田夏十退出与日本电影倒退，同时市川昆和他多数同仁面对着相似的严峻局面：衰败产业的滑坡、新兴电视的冲击。回顾下“四骑士”在这一阶段的动向：黑泽明压力巨大要自杀、木下惠介去拍电视剧，小林正树不紧不慢，更有很多导演处于无片可拍的地步。相比之下，市川昆还是幸运的。1976年，他又凭借《犬神家族》迅速寻找回人气号召。

轻盈的雪花纷纷飘洒，和田夏十亦成为一个只会出现在市川昆作品中的名词。

说些《细雪》私密感受，不是拜倒于已是半百、阿姨形象的岸惠子，不是惊叹初出道不多时的吉永小百合。从未了解过《细雪》的背景故事，就像在知道着其他影片幕后花絮后，能有更深入认知。有时候，它往往是毫忽之差，原来《细雪》结尾是和田夏十所接完，原来那一年市川昆的人生中真有一场细雪。

一定要多费口舌的话，似乎每个日本导演都可以挑出一个女性伴侣或者至亲最爱来小书一番，沟口健二的伤疤和田中绢代的误解，小津的家庭剧和相依为命的母亲，成濑的落魄又执著于女性题材，黑泽明的男性化却有着矢口阳子的最美。对于市川昆，那只能是不可或缺的，有着一双美丽迷人眼睛的和田夏十，既是红颜知己，又充当着贤妻良母的。

关于市川的一切

《市川昆物语》讲述不乏有趣，挑些出来讲讲。

市川昆爱好画画和后来入行职业，看来有此天赋的人果然对影像有更直觉的判断力，比如黑泽明；接通知服兵役去体检却免去的讲述，造化安排他去做比捐躯国难更有前途的工作；处女作提线木偶戏《娘道成寺》更是故事多多，居然要他自己去操作；从没看过片段的电影作品得已在纪录片中觅得一容半貌，甚是欣慰。

一般导演身体都超负荷工作，身体机能过度运转，又耽溺于放纵。难免对市川的高龄有点好奇，该疑问居然也得到解答。经受过原子弹侵害的市川昆家人。母亲活了90岁，姐姐100多岁，一家人的生命力果真足够顽强。烟瘾极大的市川不失“老烟枪”本色，烟不离口。目前依然精神抖擞，没有停手歇息的迹象，略有的人生遗憾，还是老伴的先走一步。

而岩井设置的唯一一处开放问题是，前后两条腿画面分属于哪一版本的《犬神家族》。

老师与学生

The difference of age was not a problem.I just met a man who I could talk to the most in this world. —— 岩井俊二

溢美之词终于来了，就像论及铃木清顺同名作品对于《情书》的影响。市川也有一部作品对岩井冲击巨大，它正是上面提到的《犬神家族》，誉为“电影制作的教科书”。

“石坂浩二……”，不就是白字黑幕，什么玩意！不免有传出这种声音，但对于看过数遍《犬神家族》仍兴致盎然的岩井，想必很执迷于影片开始时的字幕，俗话说光看片名就会激动——即便CAST本身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文字组成、千万段头取其一。真正的电影长度是必然要包含字幕时间，否则电影时间为什么不直接计正剧部分。就像有人所形容，看《悲情城市》胶片放映，片头见到“邱复生”的全场掌声，或者还有面对阿巴斯电影结尾黑幕后，发自内心的拍手叫好。

一定要两个字来形容，就是“情结”，迷影情怀。只要你原因，真心喜欢，纯洁发自内心的热爱，任何一项你喜欢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情结，具体于一名导演，特别为一部影片。

只是，要强行理解为对导演对电影的礼貌尊重也无不可。

“你用的几乎都是逆光”，见到市川老人这么一句，不禁为岩井捏了把汗，立马蹦出的是柏原崇在白色窗帘下的镜头。面对老师，学生接受任何建议都应当诚恳。岩井美言之外，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对于市川老人的敬意。可以不认同岩井的判断：非男性化，非女性化，中性的……，不，“性”的，以及他作品中伴有的幽默。看着结尾一幕，老人脚上鞋子画着的米奇老鼠，如同他的最初开始，激励着后来人。

在纪录片结尾，岩井终于放弃了之前大量字幕和图片，插入一头白发的市川昆在片场指导，比划，言语。猜测结尾肯定是一声“CUT”作结，果不出其然。但即便如此，还是感动异常，就像在《侯孝贤画像》结尾高歌之后听到一声“SUA”（完）。活着是一个奇迹，对于市川昆，真正的结局还没有来临。

尾声

不便称说市川昆有几十来部皇皇巨作，但好片还是不少的。显然只看这么一部与之有关的纪录片，是不会有过多收获。好比当初的自己没看过小津，便去找来文德斯的纪录片，其观感只能用“混沌未开”来形容。

不敢说得其精华，但列个建议与《市川昆物语》配套观看的不同阶段计划（作到第一阶段还是比较容易的，最近新版《犬神家族》先于纪录片出来）：

第一阶段：
1976年《犬神家族》、2006年《犬神家族》

第二阶段：
《缅甸竖琴》、《野火》、《炎上》、《键》、《恶魔的拍球歌》、《弟弟》、《十个黑女人》、《我两岁》、《破戒》、《独渡太平洋》、《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古都》、《细雪》

第三阶段：
剩余可寻找得到的所有几十部。

（注：题目来历是市川昆与其他导演合作的《梦十夜》，以年龄为计算，市川介于九与十之间。纪录片隐藏小标题实际只有7章，本文实际内容连带首尾小标题正为“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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