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1-27

成年女性的动画时间：滑过河面的风:不曾凝滞，继续滑行

如何辨别一个女子……

从概念上讲，‘女子’与‘女孩儿’、‘女生’、‘女人’都沾边儿，又都不同，无法辨别。

就像某些形体不大却有另类强悍的哺乳动物，用自己的体味来圈定狩猎范围。只是用眼望去，平淡无奇的树林、草原空无一物，若知晓其中利害，便知天然的本性和坚定的杀机，都在你的视而不见中，稳妥而长久地存在。

是的，懂的人，不需辨别，他们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然后，问题转向，你知道什么了？

比如，泽口乃里子长了的那点儿年纪，并没有减损她的美丽。作为一个生活优裕的少妇，她是很小心的：她的发束在脑后，端庄仔细，额角飘散的几缕发丝却很有婉约的风情；她衣着略有保守，说话时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拿捏着温柔的语气，但是她凝视故乡的一草一木，目光会突然空洞起来，思绪不知飘到何处又迅速回神，这样的女人，是有着‘硬气’的。

于是，之前提起的‘辨别’和‘知道’几乎就成了答案的两面。不管乃里子现在的样貌如何，最真实的她，并不在当下。细细摸索下去，答案就渐现有趣：如果最真实的她，曾活在故乡的过去某时，那么，时至今日，她是化蛹为蝶，像蜕皮一样把自己的曾经变成碎片逐一抛弃；还是作茧自缚，把那时的光彩和丰盈都牢牢包裹，藏到只有自己清楚的位置？

乃里子还顾不上那么多。近乡情怯。牵着四岁儿子返回久违的故乡，乃里子却有一种优雅的从容。是的，她的身上贴足了‘幸福’的标签，遂了少年时的心愿，到东京的大学读书，留在大城市工作、恋爱，婚后和丈夫迁居到美国生活，丈夫的工作顺流直上，四岁的儿子聪明伶俐，说得一口毫无日式口音的顺溜英语。父母对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姐姐和姐夫一家也对她的生活表达了毫不掩饰的艳羡。

当乃里子还是少女的时候，她想过很多……要逃离僻静的故乡小城、奔到遥远的东京追求精彩的生活；要避免像姐姐一般甘于坠入平凡庸常的人生；要穿最华美的衣、用最昂贵精巧的物、嫁前途最远大的光鲜男子、过最幸福的日子。她大概没有想过，把这些全部都经历一遭，还有一份‘衣锦还乡’等着她。

然而，为她洗尘的家庭聚餐结束后，乃里子给姐姐一家送行。已经成为寻常主妇的姐姐笑着道别，车窗升起，映出乃里子的清冷面容。衣锦还乡？没有这么简单的事，也许乃里子那时犹疑片刻，或者，在故乡活得自在闲散的姐姐……比她更幸福？

谁知道呢？故乡也是会变的，修建后更加派头的车站，被改造过的河床、堤岸改貌的河流，在老店主去世后就立即改卖西洋果子的和果子老店。这些事，不容人点头认可，甚至不需要任何人接纳，一切的改变，只是发生，挤过时间的间隙，一路奔流，你稍微想起其中种种难言，它们就像刚刚拂过面颊的风，已经吹到别处去了。

有这些事做底色，乃里子关于初恋的回忆，也变得吞吐、含糊。可是，当她和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一切本来都是简单的……

乃里子不过是为了遥远梦想在父亲工作的和果子店打工的短发女生；久夫不过是形同孤儿，不得不放弃学业，在同一家店里学手艺的学徒工。硬要牵扯，他们是不怎么熟悉的初中同学，在学校的接触，还赶不上在店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久夫硌涩的性格，让人望而生畏，久夫却平静地、执拗地，走到乃里子的附近，为一句不动声色中饱含热情的询问，或是递上他亲手试做、全天下只此一份的和果子。

少年时，爱上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原因呢？全都是细微、琐碎、无关紧要的小事吧，久夫揉捏和果子的细长手指，生硬口吻中隐藏的温柔，主动递过盛着和果子的碟子时，那一份主动和执着。每一件小事，都敌不过乃里子曾经的梦想，如今梦想似乎全部实现，那些小事，却都刻在脑海、心头、口舌、指尖，陪着她，也许……会陪一辈子。

夜里，乃里子一个人起身，她在厨房里翻找一切可以入口的食物，不是吃，而是吞噬然后呕吐。整个过程，乃里子像一只夜行兽，长发挡住她的脸，你看不清她的眼和唇，依然能想象得出她当时的面容一定狰狞而丑陋。原来，梦想达成，幸福却全部破裂——海外生活很艰难，压力早就毁了乃里子的健康，厌食症颠覆了她的每一个夜晚，丈夫忙碌却还有时间沾花惹草，物质丰盈，诸事光鲜，乃里子却只有在清晨看见儿子的童颜，才能从虚弱和崩溃中挤出一个笑容。

母亲发现厨房的异状，没有和近在身边的乃里子商量，而是径直打电话给另立门户的大女儿。那种见外……让乃里子的冷淡更加自然。她牵着儿子，要去见一个故人。是的，故乡变了、父母变了、她都变了，那一个故人，却藏在心中，没有变。

新婚之前，乃里子为了尽孝，陪着父母在故乡小城生活了几个月。那段日子里，乃里子和久夫重逢，她已经成了时髦靓丽的待嫁女子，他开了自己的小店，从一个寡言冷漠的学徒成为亲切稳重的店主。不自在，是有的：他不再为她奉上独此一份的和果子，而是对每一个上门购物的女客殷勤服务。但是，久夫同样用碟子盛了亲手制作的糖果递过来，乃里子却不再像少女时那般羞涩胆怯，她伸长手指，触了触久夫的手……那挑逗，已经不算暗示了。

长大成人，总有别样意味，乃里子可以在轻触久夫的手指后，直接开口买下糖果。她不要领他的情，那样的情，和少年时光一样，都不必再属于她。她要让久夫亲手制作的糖果在口中融化，想象着制作糖果的、久夫细长的手指，原本不可言说的点滴渴慕，化成浓烈的春情，火一般旺，雨水浇不灭，河流冲不灭。乃里子忍不住，不，她是不需要忍的女子，她赶到久夫面前，提出大胆直白的要求。

……

爱了很久、而且还会一直爱下去的电影《姊妹坡》，里面的三妹杏是个甜美纯真的女子（演员本身也姓泽口，真巧），当她发现自己的生活被巨大的谎言所包裹，即使其中饱含善良，她依然觉得自己被骗得一无所有。异曲同工，杏找到一直倾慕她的男子一起远行。入夜，她转过身，面对爱她的男子，大胆说，她需要他的陪伴共度此夜……

勇敢之中，是不是必然有些许任性？知道错误，还执意为之，还能不能评判其为轻浮？那个时候，乃里子已有婚约，却还没有被婚姻禁锢，挂在卧室里的婚纱，还只是未贴上身的符号。她要追逐自己的一点真心和爱恋，如同追逐少年时的梦想，瞬间而起的热情会带来灼伤，而有些伤痛，她就是甘愿背负、承担，谁又能直视她的眼睛说她错了？

她只低估了一件事，久夫有不输给她的热烈和爱恋。一夜温存，不是仅仅系上衣纽就可以完结。久夫攥着她，求她不要走……

或者说，每一件事都如此，按照乃里子的心愿开始并且进行，却在完结时，和最初的心愿南辕北辙。

乃里子当然没有留下，却在异国生下了久夫的孩子。

当她带着这个秘密的结果，赶到久夫的小店，才发现，久夫也变了——他结婚生女，找到自己那份幸福。只由着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却强求故人依旧，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失望和痛苦只是在眉眼中流动数秒，乃里子又恢复了自己的从容和优雅，只是，她隐瞒了儿子的年龄，把这个秘密完全地留给自己。当久夫再次递过亲手制作的糖果，已不再用碟子。乃里子接过糖果盒时，非常小心，没有忸怩也没有过界，只是，她没有看到久夫因为有所期待而悬在半空的双手。

久夫还是没有按捺住，冲出店门，急迫地追问她，生活过得好不好。也是，父母没有发现、老姐没有看破，只有他，还是看出些端倪。这些已经足够了吧。

不仅足够，而是太多。她和他的生下的儿子，是她数年惨淡生活中的唯一安慰，孩子遗传了他细长的手指。日复一日的端详，是长久而缓慢的思念。

如果……人生，是不能提如果的。

“如果”二字，担不起人生。

只有实现梦想之后，才能真正地理解它、看清它。而为之付出的全部代价，是不可反悔的。

乃里子是个不信‘如果’的女子。她知道，故乡的河流，还会继续奔流；梦想和抉择没有错误，即使有错误，她也不能承认；初恋萌动时，那年春天的风不曾凝滞；如今，她依然可以感受滑过河面的风，带着她的满腹心事，继续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