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12-07

四月:人间公寓

［一］
当我们一无所有时，生活像牧歌。
街区老旧。人们谨慎生活。情侣邂逅，小心翼翼地约会，来自上方的压力监视着地面，寻找可以牵手的机会很难。
尽管如此，大提琴师在阳光下演奏，少女在阁楼上眺望，音乐家在街口集合，情侣在屋后相伴。老人在旷野吹笛：那里有广阔的天空，天空下起伏的草地，一棵大树立在山坡上，牛羊时走时息。

［二］
来，打下钢筋水泥。来，唱一首现代之歌。我们解放了，自由像数不清的砖瓦倒进生活。公寓建起，人们入住，住在崭新的楼上，打开每一扇好奇的窗。少女和恋人搬进房间，再不需躲躲藏藏。
公寓里，有人演奏，有人跳舞，有人四目相对。还有人，搬来了家具。
你需要桌子吗？你需要椅子吗？你需要一面镜子来看看自己的脸，需要一个花瓶来放上一朵花。你还需要一把锁，就是我手上的这个，你看，它还带着配套的钥匙。穿黑衣的教唆者如是说。
抡起斧头，提起锯子，人们围在大树旁。——它倒了！木材做家具，家具带回家。我们的家每天都变得更丰富，门上每天多一把锁。

［三］
我们的生活，是搬动家具，擦洗玻璃杯，尝试使用电器，从自来水管接水，在间隙匆匆一吻彼此。
电流接通了，电风扇转起来。电流接通了，机器轰响。电流接通了，舞蹈者捂住双耳，演奏家一脸沮丧。电流接通了，每个窗口都有灯火，每个窗口都诉说焦虑。
停水了，我们就吵架，与邻居互相怨恨。机器还在轰响。你是否记得，当我们一无所有时，生活像牧歌。
噪音干扰诗意。物质钝化生活。

［四］
停电了。
抬头望向窗外，有月亮。月光与烛光相映。你听。
小号声响起了。大提琴声响起了。小提琴声响起了。长笛声响起了。黑管声响起了。乐队演奏了。舞蹈者开跳了。脸上有笑容了。过去在没有电流束缚的夜晚重现了。
——我告诉你，诗意是这样一种东西：统治者抓不到它，苦难压不垮它，人的内心关不住它，唯有过度的自由会毁了它。自由供给我们新的住宅，给我们摆放家具的权利，允许我们在门口上锁，我们就在公寓里设置了重重障碍。
你看，现在我们隔得多远，我离你三步，这三步需要我把脚插进桌子和沙发的空隙，吃力地移动身体。当我到那里时，也许你去了另一处，也许你还在那儿坐着，双手抱着头，感觉我们的一部分像电流以及时间一样逝去。
墙上挂着照片，那是我们生活过的地方。街区老旧，少女在此邂逅了恋人。他们紧握着手，走过街角，走过砖墙，走过低矮的窗户，走过木门，一直走进阳光里。

［五］
电流接通了，电灯亮起来。电流接通了，机器轰响。从窗口抛出家具，衣柜，书桌，台架。挣脱束缚的人相视而笑，只有穿黑衣的教唆者面容苦涩。
小号声响起了。大提琴声响起了。小提琴声响起了。长笛声响起了。黑管声响起了。乐队演奏了。舞蹈者开跳了。我们穿着从前邂逅时的那一身衣服，坐在窗口眺望。一直望进阳光里。
离开公寓，到旷野去，我们重新邂逅，重新牵手，给彼此久违的长吻。那里有广阔的天空，天空下起伏的草地，一棵大树留下残缺的树桩，牛羊时走时息。
浮生溶进黑白底片。当我们一无所有时，生活像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