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2-08

摩罗神:导演说

影片《莫洛赫》是俄罗斯著名艺术电影导演亚历山大·索库洛夫于1999年推出的作品。从这部影片开始，索库洛夫一改原先主要探讨死亡主题的创作方向，而是将创作主题定在表现权力顶端人物的身上，而且准备用四部影片构成一个系列，描写20世纪人类历史上对世界具有影响力的几个权力顶端人物。《莫洛赫》便是这一系列的第一部，后来又接连创作了描写列宁最后生活的《金牛座》和描写日本裕仁天皇的《太阳》。
影片主要描写希特勒和爱娃一昼夜的生活，但在很大程度上充满了隐秘、猜测和比喻。影片在法国电影节放映之后，各电影派别纷纷发表评论，影片是“政治、哲学、美学的罕见结合”，“索库洛夫以其一贯的可信性在丰富自己的传统风格”，“索库洛夫依然对死亡的主题怀有兴趣”，“他运用不同的情节和环境从不同的方面对死亡进行研究”，“他有意给正常人构成某种既不舒服又不令人生厌的感觉”，影片“在表现希特勒和爱娃的感情上，在表现帝国主义头子的性功能退化问题上给人以厌恶之感”等等。
“莫洛赫”本意为古代腓尼基等国以活烧儿童为祭的太阳神，作者以此为名是对法西斯分子头目、二战的发起者——狂魔希特勒的比喻。不过，与其他表现希特勒的影片注重对历史事件的描写不同的是，导演在此专门选择了对希特勒与情妇爱娃在阿尔卑斯山上的元首别墅一昼夜的生活片段进行跟踪式的描写，进一步揭示了一个战争狂魔的内心世界。在他为外人所熟知的狰狞面孔之下，隐藏着一个未老先衰，同时又渴望情感滋润的龌龊而孤独的心灵。影片创作具有一定的史实依据，但大部分出于作者的杜撰。编剧曾说过，自己翻阅了大量的档案材料，而当时希特勒的所有谈话都是有记录的。
影片没有严谨的情节故事，内容是对希特勒一昼夜生活的记录：希特勒刚到山上时同所有留守人员的相互问候，他在饭桌上的高谈阔论以及令人恶心的玩笑。希特勒和亲信到户外散步、野餐。希特勒同爱娃交谈、洗澡、做爱等。第二天一早希特勒连同来者一起离去，爱娃依然留在别墅。
看似极其平常的一天，作者通过对这一天生活的记录，在此探讨了几个主题。一是通过希特勒和爱娃的关系研究爱与恶的问题。编剧阿拉鲍夫在采访中谈到：他首先表现的是作为生活基础的爱，作为拯救每个具体的人的灵魂的爱。然而这个爱能否拯救一个恶魔般的人呢？一个人在爱上一个恶魔之后能否自我拯救？显然，作者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人只能在上帝面前自我拯救。更何况爱娃在此只是一个附属品，是经历了诸多波折的附属品。作者在探讨爱娃所处的地位时还在探讨她的感受，即一个附属品在企图自我肯定时的感受。
影片的另一个主题，即战争问题。虽然剧本中没有表现具体的战争场面，但希特勒发动战争的思想根源、他想霸占全球的野心却是影片表现的主要内容。阿拉鲍夫说过：影片完成后，他曾在剧本中涉及的主题之一竟然意想不到地成为影片的基本主题，即战争是用卑鄙的手段解决个人生活问题的继续。
希特勒在影片中既是一个处在权力顶端、时时有人跟从、处处有人保护的意志专横、野心勃勃的侵略者，同时又是一个孤独而病态的、具有心理障碍的禁欲主义者。他的权力欲和侵略本性首先表现在他的举止之中。希特勒在他人面前永远是个领袖，是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穿戴整齐、姿态端庄、意志坚强、说一不二的人。他的一个眼神，手下就弄死了刚刚生下的一窝小狗，一个表情使得来访者不得不悄然离去。
他的本性还表现在他的言谈之中。作者运用饭桌上看似无意的谈话，实际上在明显地揭示他的侵略思想产生的根源。饭桌上希特勒大肆鼓吹素食主义，他要把肉食留给法国人，把禽类送给美国人，而让德国人最好只吃蔬菜，因为蔬菜营养丰富，吃了可以增加力量，延长寿命。饭桌上他大谈乌克兰的气候、白俄罗斯的沼泽地，大谈海洋、河流和森林，以及艺术。他要在乌克兰广阔无垠的土地上种上他所喜欢的荨麻，因为荨麻是一种珍贵的战略资源。他要在白俄罗斯的沼泽地种上芦苇，使它们连成一片，那时德国的重型武器、坦克就能越过沼泽地开向广阔的战场，直插俄罗斯的心脏……
还是在饭桌上，希特勒向亲信们宣布，百年之后，他要向自己的盟友意大利发动战争，因为意大利的当政者是个白痴，不懂艺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白痴命令意大利到处种树，那样森林将会使气候变得潮湿和多雨，那时德国的气候就会改变，天气将会多雨，人们将会变懒，种族将会退化。而且他警告过斯大林，不要在苏联建造苏维埃大厦，因为世界上最高的大厦只能出现在柏林，斯大林就是不听……
就是这个野心勃勃，想吞并整个世界的法西斯主义分子也有其脆弱、孤独的一面。作者对此的表现也是从揭示他的侵略野心出发的。影片中希特勒和爱娃的两次谈话如果不说是其生理上的缺陷，那一定是心理上的障碍，是禁欲主义的表现，也是心理恐慌的暴露。希特勒几次拒绝爱娃的性要求，显示出严重的心理障碍。他不要爱娃碰他，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水在往外流”，他老了，身体不中用了，他的体内仿佛有个东西在作怪，他想举起手，可手抬不起来，他想走路，脚却挪不动，他总是在冒汗，仿佛生命和水在一同消失。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扎了一根刺，或者是长了什么东西……实际上是恐惧心理在作祟，是他怕死，怕被别人看到或觉察到。
演员在体现希特勒的病态心理方面显得相当隐秘。这个不可一世的战争贩子，深受德国人信赖的阿道夫（剧中所有人亲切地称他安迪）穿着文化衫、躺在被子底下浑身哆嗦、心理紧张的样子使他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力自卫，而此前他闻着自己被汗液浸湿的制服的腋窝时又是那样让人不可理解和厌恶。
爱娃在影片中是第二个主要人物，这个希特勒的附属品在此彻底显示出其附属的特征。影片中的爱娃，仿佛一个囚徒，被关在山上别墅，无法与外界接触，不知道天下大事，甚至不知道二战是谁与谁交锋。即使在牢房式的别墅，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行为都要受到严密的监视，时时刻刻会有步枪的准星对着她，而这一切又是她心甘情愿的，因为她爱希特勒。
片中爱娃对希特勒的爱可以说是死心塌地。这一点从影片一开始就表现了出来。当她听说希特勒要来这里时马上精心打扮并以焦急难耐的心情翘首盼望希特勒的出现。希特勒一行到达之后，她不能立即接近希特勒，便向同来的玛格达询问，担心希特勒过于劳累。她一心想赢得希特勒的欢心，可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惹恼希特勒。
爱娃对希特勒的爱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她对希特勒俯首贴耳，一切盲从。她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满足希特勒，讨得希特勒的欢心。在她的性要求被拒绝不得不离开希特勒的卧室时，她拿起希特勒被汗浸湿的衣服狠命地亲吻。在他人面前，她表现得规矩斯文，和希特勒在一起就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她一次次地扑向希特勒的怀抱，一次次被拒绝，之后，她忍无可忍，拿着枪逼迫希特勒就范，在你追我赶中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从而既满足了她自己的要求，也使希特勒得到了最大的快感，并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在他第二天一大早离开时悄悄对爱娃说道：“只要你活着，我就活着……”然而，现实终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希特勒未必能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不过，后来他们还是一起死掉的，只不过，爱娃是作为希特勒的殉葬品和他一起死掉的。
影片在造型空间上突出索库洛夫一贯的手法，外景美观，内景封闭。故事动作发生的地点——山上城堡式的别墅是一个极其封闭的空间。周围山头上的秘密哨所，狙击手的瞄准器使剧中人永远处在一种森严的保护（希特勒）之下，也处在严密的监视（爱娃）之中。无论是剧中人在户外散步，还是爱娃在外廊上观看，始终有人在暗中监视，有瞄准器在对着他们。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希特勒和爱娃之间的性爱关系、希特勒和亲信之间的各种交往看似随便，却甚为隐秘，还具有野心。正是在这个日常生活的交往中，使得后来进行的纳粹阅兵、发展的坦克大队得以实现，而希特勒饭桌上的谈话也成了他后来侵略他国，企图霸占全球的政治目标。
《莫洛赫》在揭示希特勒的本性、展示帝国的扩张野心方面是一部具有震撼力的作品，因为表现希特勒的影片，大多数是从政治层面上表现这个可怕的法西斯分子的，从内心活动、隐私生活方面进行表现还不多见。该片在此做了一种尝试，也可以说是新的切入点。即对希特勒想称霸世界的心理根源的挖掘，而且在进行政治分析和私生活的再现上充分调动一切艺术手段，创造一个真实可信又离奇荒诞的空间。影片中“从剧本开始到布景结束，其中光、色、声的效果等一切都在建构一个独特的艺术空间，即在现实与神话，在可怕的童话和同样可怕的日常生活的边缘上进行平衡的艺术空间”。索库洛夫在此成功地实现了甚为复杂的目标——在适当的距离上靠近希特勒的本性，使得影片中的希特勒成为一个无法捉摸的复杂人物。这个复杂的人物既具有荒诞的神经衰弱患者的特征，又有黑势力失掉控制力的降神者的特征，还有真正处在权力顶端的人的特征。作者通过希特勒和爱娃的浪漫主义的情节段落和莫洛赫的强大的影子的对比突出莫洛赫的残酷和野心，使人们更加了解希特勒成为法西斯分子的心路历程。
总的来说，导演试图通过对希特勒一天休息生活的纪录，从侧面揭示他发动战争、称霸世界的行为动机。这一点他做到了，观众从影片中看到了这个战争恶魔的整个思想过程。
影片导演索库洛夫是当今俄罗斯最有代表性的艺术电影导演。从《莫洛赫》起，他拍摄的每部故事片接连不断在欧洲三大电影节参加竞赛放映，其中两次获奖。俄罗斯《文学报》曾在一篇评论文章中写道：“索库洛夫属于先天者俱乐部的成员。这个俱乐部里有布莱松、德莱叶和塔尔科夫斯基等。作为俱乐部最小的成员，索库洛夫迈出了坚定的步伐，他不仅看到界限而且超越了界限，成了领路人。”俄罗斯《消息报》的一篇文章写道：“索库洛夫年轻时被称为塔尔科夫斯基第二，很快，他便成了索库洛夫第一，而且他是唯一没有人模仿的导演，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像他那样解释电影的概念。”
索库洛夫从影至今共拍摄故事片近17部，记录片二十余部，他不仅是俄联邦国家奖金获得者，还多次在国际及国内电影节上获奖。1995年，索库洛夫被欧洲电影科学院列入世界优秀电影导演之列。在俄国，他被认为是当今俄罗斯艺术电影的当之无愧的代表之一。今天，在商业思想充满文化领域，电影凭借善于讲故事、逗乐或者打斗才能赢得观众的情况下，索库洛夫仍然坚持自己的一贯立场，注重电影的思想内涵，追求电影语言的完善，通过电影表达自己对人生、对死亡、对社会、对物质世界的哲学思考。他深刻的艺术思想及精湛的艺术技巧深得评论界认可，人们一致称他为世界级电影艺术大师。索库洛夫也以自己独特的电影语言在国际上，尤其在欧洲电影界享有盛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