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5-20

蓝色果冻海:水母(2009.4.23)

又见多主轴并行的电影。在经历了对“联系普遍性”爱好者阿加多•冈萨雷斯•伊纳里多从激赏期待到失望腻味的过程后还有兴趣为同类电影花时间,大抵就是那种心一横“看我们还能怎么拧”的行为罢。可《水母》的片尾字幕随着希伯来语的《玫瑰人生》浮游开时,却不得不打心眼里感到庆幸。《水母》是那样一部好片子,漂亮得让人推翻了对自己那点别扭的苛责。
如果拿伊纳里多的的电影作为参照,解谜式的南辕北辙奔赴一点的标的在《水母》中无疑没落了——《水母》走的几乎是与此相反的叙事方向。电影方才开场五分钟,导演莎拉•简芬和艾特格•科拉特就出人意料地早早以一场婚宴将三个女人串联起来。与此同时,他们提供的却又仅仅是数组精彩的追拍和镜头切换的单纯串联而已——因为犀利的剪接而结束在荒诞中的婚宴布的是一个在全片中神来之笔般熠熠闪光的局,可它本身对于人物仅仅代表着无甚意义的偶然性。导演一开始就让她们的人生拥挤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又用杂沓得遮断了视线的人群和嘈杂得分辨不出内容的环境音告诉观众,她们之间有着太多天然的阻隔,以至关联稀薄得像是海拔八百千米以外的空气。一个由于失恋而心不在焉的婚宴服务员,一个不慎摔折了腿却因舞曲的热烈而被遗忘的新娘,一个不会得到正式邀请仍得陪伴雇主出席的菲佣,她们的聚首仅仅是为了在将来被分隔得更远。她们从那五分钟里离开,以陌生人的身份各自过活,即便在街头撞个满怀,也只能埋头拼命地捡拾掉落一地的物什,含混的“对不起”和“没关系”不再有任何戏剧性。《水母》把伊纳里多式的电影构架倒个个儿,抛却了各叙事线条间的关联遮遮掩掩到最后的姿态,甚至连那关联的重要性都一并予以否定。电影由此换取了另一种悬念,不是观众习惯了等待的故事谜底,却是关乎电影自身价值的疑问——乍看下各行其是的三段旋律,一旦编写进同一乐章该是怎样的模样。这个问题本身新奇的魅力已然超越了任何悬而未决的情节。
若说《水母》对溢出剧情范围的所谓“大悬念”的设置是一大亮点,那么片子为它自己提出的问题所作的回答则成为了它价值的核心。电影片头的五分钟以重彩描绘出三个女人间微不足道的物理联系,然后又立即将其丢在原地。这仿佛是在说“比起生存本身的相似性,巧合下的因果该是多么无谓”。这三个不曾真正牵涉进彼此故事的女人对于生活都是那样仓惶无措。巴特雅在男友“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的暗示下抱着手臂闷声不响,直到车子开出了视线才挤出一句“别走”。她的顽固就像是凯伦,尽管明白丈夫回忆他们初次约会的用意,出口却仍是同一个伤人的问题;也像是乔伊,哪怕在电话里被赌气的小儿子认作“骗子”,可还是作不出一个回家的承诺。凯伦咬着笔略略思考就信手写下透明得悲哀起来的诗句。她的敏感就像是乔伊,在那个充斥着自己听不懂的希伯来语的国度却始终一脸悲悯;也像是巴特雅,可以对缺乏情节的无声电影看得目不转睛。乔伊迫于生计而羁留在与家乡远隔重洋的城市。她的软弱就像是巴特雅,有着陡然脱节以至抹煞了记忆的成长经历;也像是凯伦,打着石膏的腿只能将她带往下水道的酸臭盖过海浪的咸涩的狭小房间。这样的三个女人都像是快要在近岸搁浅的水母,柔软是藏不住的,所以就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无机、更具攻击性、更让人不想接近。她们的脆弱带上玻璃外壳、剧毒触手和诡异的生气,却只是因为急于保护自己。对于她们来说,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搏斗。你不会知道巴特雅在五岁那年的夏天后是怎样独自长大,也不会知道凯伦心中鼓噪成无穷抱怨的诗句是怎样构建并拆解了她的生活,更不会知道乔伊一次次更换雇主的经历是怎样成了离家时日的计数器。这些挣扎因为持续得过久,已经成了电影无从追溯的习惯。你只看见她们此刻的模样,血缘、情感或者金钱都是始终凸显却已消融进生活的问题,真正的危险来自环境本身——浑浊的海水、固着的白沙以及将水母送上岸滩却不肯将它们再次带回大海的浪潮。所以巴特雅说“我不相信任何人”。尽管这种不真实的无情从脱口起就融化了它的冰冷——巴特雅第二天就窝在家中的椅子里啃起了胖警察硬塞给她的面包圈,甚至在影片行将结束时敲开女摄影师的门然后立即占据了别人的床铺——但至少,它在经过咽喉的那一刻是真实的。水母般的女人们的惶惑是成分复杂的无机盐,溶解扩散进整片水域,咸涩就成了世界的滋味。这种相似的生态使得三个女人多多少少遭遇着相同的事件,比如各自丢失了重要的东西——海边捡到的女孩、丈夫一贯的纵容、或者皮夹里儿子的照片,又比如,让那本该乘风破浪的美丽人造物落入了各自的眼瞳。
呐,给你一艘船,橡木船身纹理粗犷,麻质船帆洁白耀眼;给你一艘船,钢铁首舷弧度优雅,浑圆舷窗灯火明灭;给你一艘船,错落桅杆线条修长,简洁漆饰用色明艳——你会不会想要去旅行,往那个被水涨满的世界?电影以令人惊愕的方式给出了答案:巴特雅的家淹起半尺高的水时,一条五寸长的蠕虫躺在电话机上漂来浮去。对于那条曾在巴特雅的注视下爬着垂直墙壁的虫子,安全的避难所多不胜数——这样的印象太鲜明,所以尽管画面的表情几近寒凉,偏偏待在那儿的虫子却散发着某种悠哉的情绪。远航的希冀像是总有生根机会的古莲子,可那三名女子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方舟——巴特雅的白帆湮没于虚假的海水,凯伦的游船禁锢在单薄的照片,乔伊的舰桥隔绝进光鲜的橱窗——所以明明会发出叶开出花的植物就那样以种子的形态沉眠于永恒之中。船只只从她们心尖颠簸过了一瞬的侧影,昏暗的色块似乎还带着微明的边缘。那样精巧的船只被多余地装进了同样漂亮的漂流瓶,看似风行水上,实则却握不住前进的方向,唯有将命运付之波涛。它短暂的经行像是脑中一闪而逝的光,打亮了一道虚幻的念头——她们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那瓶中船了,由印着黑白照片的失踪人口登记单折叠而成,沉没在警局落满灰尘的抽屉。但那毕竟只是一种错觉,只是水母摇曳在船行过后曲折的水纹和光线下的梦境。她们是生存着的,即使乔伊雇主说出的“沙滩上尽是狗屎和水母”以及凯伦丈夫犹疑着用脚掀动死去水母的情景都像是某种对于命运的悲哀暗示,她们还是会收缩着伞状体奔逃往深海的方向,仅仅只是出于本能而已。所以乔伊和难缠的老太笑容满面地挤在一把伞下,两人抖动身体的姿态几乎让人想起宫崎骏动画中原地跑步等待穿越马路的小女孩;所以凯伦割断腿上的绷带,瘸拐着却是奋力地奔过她曾让丈夫无数次代步行经的走廊和旋梯,让海景旅馆的风第一次吹乱了她的长发;所以巴特雅身着白裙怀抱黄菊伫立于特拉维夫的街头,那张等待母亲到来的年轻女儿的脸脂粉略施,明媚得几乎照亮整部影片。那么,水母们是否就此回归了可以自在浮游的海域呢?电影在这里抛出了最后的悬念。当看到乔伊伤心的哭泣中滴落了欣喜感激的泪水,当看到凯伦背靠死亡携起丈夫被海风吹拂的手,当看到巴特雅作别五岁时的泳圈从沉没于海底的记忆中苏醒,当看到关于三个女人的故事都走向完满的终局,或许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悬而未决。就好像凯伦的丈夫气急而去并遭遇暴雨时,避在街边的他身后却是展示凯伦睡衣的橱窗,看上去仿佛是有粉色、灰色的无数个老婆把他包围了似的。这样的细节暗示着某些东西的不可逆转。无法重构的家庭关系,无法扼杀的诗情忧郁,以及无法触及的护雏虚象依旧噌噌生长,那么未来呢?导演们笑而不语。他们的性情是,让那自涂装了艳丽水纹的卡车开走后就一直以灰蒙蒙的形象出现的海面在片尾找回了它的颜色;他们的狡黠是,让巴特雅躺在以色列特拉维尔的沙滩像一只真正搁浅的水母。而关于这种矛盾的解释却被他们雪藏进了暗下去的画面和扬起来的《玫瑰人生》。也许面对那三个水母般可憎又可爱的女人,有些真相终究将不忍追问。只得看着那位“无处不在”的冰淇凌小贩真的从照片中走出来,衣角掀动起微弱的风,让徒然或者重生交错混杂成海中大群浮游的透明生物,再难分辨。
据说水母的身体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水,所以凯伦写下这样的诗句:

  尽管身处水域
  她的嘴唇却是干枯的
  只能通过睁大的双眼呼吸

然而,究竟有谁在近海亲吻了水母那干枯的唇?如果你知道,就请把它当做秘密吧。

  瓶中船
  沉不下去
  或布满灰尘
  看上去很漂亮
  浮在玻璃上

  船小得无法驾驶
  没有前进的方向
  风儿不会扬起它的帆
  它也没有帆
  仅是一小片 一条裙
  和在它们下面的...
  水母

  尽管身处水域
  她的嘴唇却是干枯的
  只能通过睁大的双眼呼吸
  永不合上的双眼
  没人会注意到她的死去
  她不会撞到岩石
  她保持高高的姿态
  还有骄傲
  如果离开时你没有吻她
  我的爱
  如果你能够
  记得回来时给我一个吻

蓝色果冻海Les méduses(2007)

又名:蛇发女妖 / 水母 / Jellyfish / Meduzot

上映日期:2007-06-28片长:78分钟

主演:莎拉·阿德勒 Nikol Leidman Gera Sand 

导演:希拉·格芬 埃特加·凯雷特 编剧:希拉·格芬 Shira Geffen